B.C.1985．6．18 5:40AM
“敌军已突破卡尔·马克思大道防卫线，沿彼得斯堡街向奥斯特塞街进行！”
“调第一、三装甲大队过去，无论如何都要把那群狗娘养的挡在彼得斯堡。”
“上校，第五中队发来撤退请求，说'我们只剩三个人了！！'”
“叫他们去弗里登斯教堂，和第十一大队合并！”
⋯⋯
⋯
怒吼、报告、咒骂、急速的说话声、电磁噪音、远处炮火的爆破音－－－各种各样的声音汇聚成一场噪声的风暴，盘旋在指挥室的上方。而风暴之下，众多调度员们在光线不足的指挥室内四处奔走。尚未整理好的粗大电缆随意的在地上堆放着，让本就狭小的指挥室更加的寸步难行，时不时就会有调度员因摔倒而连滚带爬地赶到一台电脑前，但依然数量巨大的即时信息使得电子萤屏闪烁不已，迫使调度员们更加慌忙地处理信息。战场独有的紧迫感和危机感，在这里得到了体现。
“ 这样的话简直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士兵和怪物的对决现场。”
列维奇·斯密诺夫上校自嘲的笑笑。劳累过久的大脑不自主的放宽思绪，让他轻声漏出了这样的感叹。
“的确。”
刚刚完成命令重颂的副官用疲惫的语调答道，随即长出一口气，试图放松因严肃而僵硬的脸颊，但他的成果只是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像肌肉抽搐罢了。
副官的动作让列维奇也下意识地摩挲起自己脸颊。
胡子拉碴的脸颊为手带来粗糙的触感。
“已经三天了吗？”
“是，阁下也稍微休息下吧。”
副官偷瞄向自己的目光带着深深的担忧。
－－－－－您也已经不再年轻了，吗？
读出副官的弦外之音，列维奇再次自嘲的笑笑。他偷偷的活动了下左手，感受着肢体上传来的力不从心的触感，列维奇也只能承认自己年华已逝的事实。
他抬起眼皮，眼睛转向悬挂在他斜上方的电子屏幕。
67寸的巨幅屏幕上正播放着即时战况图。
在屏幕上，代表着苏军的红点以团状分布在白黑线条构成的城市平面图上，形成了红色的巨大三角区域。
但那也只是在屏幕右上角才会有的情况。
从右向左看去，团状的红点越来越分散，这种趋势在一条横贯屏幕的黑线－－－柏林墙处发挥到了极致，红团重新成为一个个小点，散布于各处。在稍远处的红团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时不时就会有一两个小团被拆成小点。
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便是那仿佛凭空出现，大量越过黑线并直插红点腹地的蓝色－－－北约军队，也就是美军。
“我就不用了。”
“可是！⋯⋯”
副官转过身子，紧锁的眉头正对着列维奇。
“阁下已经连续作战68小时了！这样下去的话！⋯⋯”
“已经不用了，这里的战斗马上就会结束了。”
“⋯⋯撤退，是吗？”
隔了几秒钟后，像是早已料到般，副官用低沉的语调说道。
列维奇扫过一眼副官，轻轻点了下头，没有去理会副官气势的骤变，他的视线随即移向屏幕左下角。原本应是美军前线基地的区域至今仍然空白一片，苏联68小时的作战可以说连最基本的情报都没有得到，只是一味在阵亡士兵数量上做出了贡献。
既然如此，那么除了暂时撤退，也别无他法了。
下定决心的列维奇用鼻子轻呼一口气，随即猛地睁开眼。
“向全军传达：接下来以区政厅为地标，残存部队在那里集合，然后向东北方向撤出柏林。”
许多调度员都因这个消息而微微一愣，而当他们重新开始行动起来时，动作变得比之前更紧迫了。但动作中的麻木已被一扫而空，眼中也开始焕发出一丝光彩。
无论对谁来说，看着自己的同胞一个接一个地死去，自己却又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到，这对心理卫生绝对是百害而无一益的，特别是对这些最前线的文员来说更是如此，同伴逝去的悲伤，被死亡所威胁的恐惧，无一不让他们变得麻木机械。
而此时，突如其来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撤退命令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根救赎之绳。
于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松了一口气的氛围开始漫延开来，并迅速席卷了整个指挥室。
被这个氛围所感染，副官终于稍稍放松了嘴角，连列维奇脸上的线条都缓和了下来。
⋯⋯或者，这就是“活着”的实感也说不定。
看着眼前情景，列维奇在心中暗暗感叹着。
做为居于高位的当权军官，而且还是决定战局走向与众多士兵生死前线高级军官，列维奇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伴随着巨大的决意与难以想象的勇气，换作是普通人，恐怕早已崩溃了。也正因如此，此刻也是列维奇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可以放松的时刻。
但是，这个感觉并没能持续多久。
“列维奇·斯密诺夫上校？”
嚣张的语调抹杀掉和缓的空气，猛然击中列维奇的后背，他忍住想叹气的冲动，面无表情的转向后方。
在指挥室的后方，有一支异常的部队正静静伫立在高墙之下，他们身披着红黑相间的大衣，手上整齐划一地斜抱着AK－47，毫无表情的面庞面朝前方。一不留神看过去，还会以为是谁在墙边立了一群雕像。
只有他们统一戴在左臂上的袖章，暴露了他们的身份－－－苏联宪兵队。
身为苏联被洗脑得最完美的执法人，在其部队名之下，因为不完善的体制与人心的无尽欲望所给予他们的权限与黑暗也大得可怕。作为政党专属的私兵的他们，拥有与KGB齐名的高度执行力，以及与之相衬的法外豁免权，“即使将军官就地枪决，也不用在军事法庭露一面”，就是对他们的恐怖及扭曲的最好诠释。
即使现在只是站在指挥室后方，也已经给不少人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然后，在宪岳队的前方，站着一个同样异常突出的年轻人。
稍稍有点卷的棕发被人以精心设计的造型梳得一丝不苟，略显病态的脸上带些微的笑意，而身上的衣着更是一尘不染，难以想象他是和自己一起经历了68小时战场洗礼般的整洁。
“有什么问题吗？屠格涅夫·卡塔尔少校阁下。”
屠格涅夫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深，他眯起双眼看向列维奇。
“'撤退'是参谋本部发来的直接命令吗？”
“没有，这道命令是我个人的独断。”
“我有同意吗？”
副官忍无可忍地上前一步，准备训斥对方，但列维奇立刻抬手制止了他。
别冲动。
列维奇缓缓地用眼神示意道。
迅速理解了个中意味的副官也只好压抑住怒气，紧锁着眉头退了回去。
通常在苏联的军队之中，为了防止军事政变，以及在政治上的绝对忠诚，最高指挥权限都不会握在现场指挥官手上，而是交由党内高层－－－也就是政委－－－掌握。
而此次作战的前线指挥部的绝大部分实权实际上的掌控者，也是交给了列维奇部队的政委－－－屠格涅夫·卡塔尔，一个国内主要政党得宠者的儿子，风评恶劣，手段低下，态度傲慢，对军事一窍不通，也就是军人常说的没脑子的外行人一个。此次之所以把他安插到部队里，估计也是为了帮他的履历上镀层金以方便日后的发展吧，没想到却遇上了真正的战争，而为了保证其绝对的人身安全，本部甚至连宪兵队都派遣到前线来，直接听命于他。
但对列维奇来说，麻烦就大了，不仅在作战时多了个累赘，而且这个累赘还会趾高气昂地对作战指挥指手划脚，而列维奇却没有任何权力制止他。
相当于把生死棋盘交给了个白痴，而且还不能忤逆他的决定，不然不仅自己，连自己的亲友都会被牵连遭殃。
所以列维奇才会制止了副官的行动。
官职高低并不能决定什么，态度傲慢也无所谓。
现在还不能激怒他，如果那样做了也只会对自己的行动不利。
看到列维奇的行动，屠格涅夫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本人，确实没有经过阁下的同意。”
“很好，那么，马上撤回那道命令吧。”
⋯⋯要抛弃在前线的军队吗？！
压抑不住愤怒的副官狠狠地看向屠格涅夫，但是列维奇立刻转身用眼神逼退了他。
“恕我直言，现在前线已经开始崩溃了，如果再不撤退的－－－”
“所以现在才是诱敌深入的好机会。”
粗暴地打断列维奇的发言，屠格涅夫带着傲慢的笑容走过列维奇的身边，走上前去凝视着大屏幕。
“虽然前线已经临近崩溃了，但以上校你的能力，拖住美军几天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吧？再过两天，苏联军本部的三万援军也会抵达。只要现在能诱导美军深入我军腹地，到时候就可以和援军配合，一口气重整战线全－－－”
“开什么玩笑!”
后方传来副官死死握住拳头的声音。
“美军可是在北方和白令海峡战线投入了大量兵力侵攻，现在被他们压着打的我军根本不可能分出五个师的兵力来救援这里，而且就算真的有援军，只要美军还有那个叫ESTMA的新兵器在，数量差压制什么的都不管用。而且本来就不可能突破对方的重重防线到后方进行反包围的，如果能做到的话我们早就做了，援军来了也只会再一次演变成大规模城市战，重复上演至今的过程罢了，你的行动只会毫无意义的把士兵送上死刑场明不明白？！外行－－－”
“啧－－－”
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副官身边的列维奇大力扯住他的衣领，单手把他提离了地面。扯到自己面前。
“现在是我在和少校谈话，没有你这种白痴插嘴的余地！！”
列维奇大声地对着副官咆哮，宛如一头发怒的灰熊，接着他不为人察觉地轻轻转了个角度，用身体挡住屠格涅夫的视线，凑近到副官的耳边。
“别冲动，你现在说这些话只会惹怒外行人，白白送死罢了。”
列维奇稍稍离开副官耳边，用视线示意他不知什么时候已在一旁端起枪对准了他的宪兵队，才注意到的副官不禁皱起了眉头。然后列维奇直视着他的脸庞，用嘴型说着话。
你不是马上就要做爸爸了吗？这里就交给我这种糟老头吧。
读懂了这句唇语的副官张了张口，但什么都没有说出来。随即他紧咬下唇，脸上露出了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接受的苦涩表情。
就这样保持沉默就好。
列维奇微微一笑，然后又恢复严肃的表情，大力甩开副官。
“明白了吗？！”
副官踉跄了几步才稳住了身形，他低垂着头，让人无法知晓他的表情。
“⋯⋯⋯属下，明白。”
列维奇转回身面对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笑容的屠格涅夫。
“让少校阁下见笑了。”
屠格涅夫眯着眼仔细打量着列维奇，极其傲慢的视线让人恶心。
宛如被冷血动物分析着利用价值一般的恶寒窜过背脊，列维奇下意识地僵起了脸。
“作为闹剧，还是有一看的价值。”
屠格涅夫保持着笑容，漫步走到了列维奇的身旁，停在了列维奇右肩隔壁，姿势正好相反的两人使列维奇恰好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识时务者为俊杰，上校，这点你做的还不错。”
“不胜惶恐。”
无机质的声音从列维奇的喉咙内响起，屠格涅夫的视线随即刺向自己。
“告诉你一个消息吧，的确，参谋本部已经没有余力再派遣任何的援军了。不过，五日后，本部会任命一个新的指挥官到这里赴任。如果这次的战争，是我军的败北的话，军事法庭是逃不的了吧。”
太过于有冲击力的内容使列维奇猛地睁大了眼睛。
军事法庭⋯⋯也就是说要把指挥层全部⋯⋯那派遣军官的目的是⋯⋯
原来如此，从KGB获得新兵器的情报时就设计好了吗？
的确，那些幕僚再怎么无能，看到那种高到异常的性能参数，再加上北方和白令海峡战线的压力，预测到这场战争会败北也是理所当然，吗？问题是谁来承担这个责任⋯⋯⋯⋯这里才是真正的战场吗？把我们的生命和国家的未来当作赌注。
列维奇无言地凝视着前方，平静得令人觉得可怕，只有紧紧攥住的拳头透露出他的愤怒。
比起外敌的入侵和死去的士兵，眼前的权力和利益更重要，吗。
看到这个反应的屠格涅夫满意的弯起了嘴角，他稍稍偏过头，继续将人的恶意编织成言语。
“理解的很快嘛上校，本来这次调任是只会把我调回去的，但是视情况而定，带上你也不是不可能的。”
－－－－－当然，前提是你要成为我的部下。
读出他话中本意的列维奇冷冷的看向他的侧脸。
“是要我抛弃掉众多在前线的士兵的生命，逃命吗？”
“哼。”
像是在嘲笑列维奇一样，屠格涅夫发出了不屑的笑声。
“上校，人的生命可是有轻重之分的，无关紧要的人被重要的人当作垫脚石，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屠格涅夫轻浮地拍了拍列维奇的肩膀。
“相信上校你的生命，也不轻吧？”
列维奇用鼻子哼出笑声，闭上了眼睛。
“这才是明智的选择嘛，上校。放心，回到首都之后我会提拔你做准将的。”
说完，屠格涅夫迈开步子向后方走去。
－－－－－看来我真是被相当看得起啊。
列维奇笑得弯起了嘴角，他把右手缓缓伸向腰间，打开了枪套扣。在那里躺着的，是他的爱枪，银灰色的马格南手枪－－－过去一个与他关系密切的战友给他的礼物。
接着，列维奇瞬间拔枪，一转身将枪口贴上了那个傲慢的后脑勺。
“咔嗒！”
一瞬间，周围响起了整齐划一的拉开枪拴的声音。
“小子，让我告诉你吧，在战场上，生命没有轻重之分，有的只是吃一颗子弹死还是吃两颗的区别罢了。”
从背影就能看得出屠格涅夫的动摇，他保持背对列维奇的姿势，将脖子扭转到极限。
“你这混蛋！⋯⋯”
“我是不会撤回命令的。”
列维奇扳下了左轮的撞针，发出清脆的声音，使得屠格涅夫命令宪兵队齐射的手势骤停了下来。
“小子，我有把握让你死在我之前。”
“⋯⋯”
屠格涅夫的左手紧紧握成了拳头，然后慢慢放回了自己身旁，像挤牙膏一样从愤怒的牙缝间吐出了话语。
“⋯⋯列维奇·斯密诺夫，我会让你死无全尸的！”
“随你便，但是，在前线的三万多士兵的性命，我是不会让你把它白白浪费掉的！”
说完，列维奇那瞬间变得锐利的视线与枪口一齐对准了屠格涅夫。
屠格涅夫的身体因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起来，无处发泄的愤怒的视线射向附近的地面。
但是，列维奇现在的状态也不好受。
包围着他的宪兵队员不断地试图缩小包围圈，对他的警戒没有丝毫的松懈，如果列维奇露出了破绽，估计他们瞬间就能夺回人质。而列维奇也不能真的开枪，抛弃掉自己唯一的存活方法，只能通过视线对他们进行牵制与威吓。
连日来积累的疲惫与神经的高度紧张严酷地考验着他的精神持久度。
⋯⋯真严峻呢⋯⋯
列维奇的脸上掠过一丝苦涩，冷汗不断从他的额头流下。
“咔嗒！”
又一声拉开枪栓的声音从意想不到的地方传来－－－－－一直站在后面的副官也拔出了手枪对上最近一位宪兵队员的后脑勺。
“我不是叫你别掺和的吗？！”
面对列维奇的咆哮，副官露出了苦涩的笑容，但他坚定的视线仍凝在宪乒队员身上。
“您闹得这么大，要是我不掺上一脚以后就没有资本向孩子们炫耀了。”
“你这家伙⋯⋯”
列维奇也不禁苦笑起来。
“咔嗒！”⋯⋯
拉开枪栓的声音不断在列维奇身边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带着觉悟的众多调度员身影与他们一脸坚定的表情以及重复响起的“请让我也跟随您”的请求声。
“⋯⋯你们这些家伙⋯⋯都是白痴吗？”
列维奇无奈地叹息着，但是，他的脸上带着鲜明的笑容。
“或许是这样也说不定。”
副官回复的声音让列维奇更加苦笑了几分。
真拿你们没办法。
“就是这样，小子，在撒退完成之前你都别想跑。”
“⋯⋯列维奇·斯密诺夫！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列维奇冷冷的盯着他后脑勺，枪口更加用力地顶了上去。
这样一来，就暂时可以安心－－－－－
“上校！参谋本部发来的紧急暗号通信，马上就要接通了！”
“拒绝通信。”
“做不到！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要强行接通了！”－－－－－
“老师，好久不见了。”
！！！
“怎么可能？！！居然是“战场的女武神”？！”
没空去理会屠格涅夫惊讶的叫声，列维奇艰难地把头转向大屏幕。
“格温·斯威夫特，吗？”
67寸的大屏幕上，一个视频窗囗以大比例展示在最上层。
在窗口里，穿着苏联上校军服的白金发美少女－－－格温·斯威夫特展露着无垢的笑颜。
这就是，东柏林之战最初的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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